中日生漆采割和漆工技术及其漆器艺术比较
中日两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于两千年多年来的交往中,形成了独有的、特殊的两个国家在文化和艺术方面,都有别于世界上其他任何两个国家之间截然不同的密切关系。特别是在漆器材料、技术和艺术方面,两国间交流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延绵不绝……其间,相互学习、借鉴和模仿皆而有之,趋同之中亦有差异,更有彼此间的大相径庭……而于各自的发展中,又自然形成了两个国家在漆器材料、技术和艺术上的独特风格、面貌和各自根深蒂固的民族性格。
据美籍华人学者张光直的研究,约一万二至三千年前,中日两国还未有国家和国界的人类新石器时期,也还没有形成今天这样深深的海沟,而是平缓的海上浅滩。甚或,独木舟既可通行的海平面。如此,我们可以想象,彼时两国先民是否已经有所往来,或者相互间亦有族群的迁徙……2002年中日两国联合考古队于长江下游,浙江省杭州市萧山区跨湖桥文化遗址(约8000--7000年前),发现了一支《漆弓》。无独有偶,2011年,日本指定为(约9000年—3500年前)历史遗迹的北海道垣之岛,发掘出土了朱漆残片若干。另外,同样是长江下游,与跨湖桥仅隔150公里之外,浙江省余姚县河姆渡文化遗址(约7000--6000年前),出土有一只《朱漆木碗》。其后,同样被日本指定为(约6000--5000年前)历史遗迹的福井县三方郡三方町鸟浜,发掘出土有《朱漆木梳》和一支《漆弓》等。令人饶有兴趣的是,杭州市萧山区跨湖桥出土有漆弓,而福井县三方郡三方町鸟浜也出土了漆弓。它们之间虽然相差约有两千年,之间如若再有漆弓发现的补充,可否大胆的推测——中日两国漆器交流的序幕,应从新石器时期的往昔拉开……
以上,新石器时期未免遥不可及,暂且勿论。而若要言及中日漆器的比较——我们首先,要从漆树资源和漆树采割方法开始,言说中日两国的不同。其次,要从漆工技术和制作方法,谈及中日两国的相同与差异。最后,要从漆器作品主题和艺术表现,来评说中日漆器的审美比较。
一、中日两国漆树资源和漆树采割方法的不同
在中国山东省出土了1800万年前的野生漆树化石,而日本发掘出土有绳纹时代的野生漆树枝干。由此可见,中日两国的漆树和各自的祖先,在久远的年代就共同生存于这片沃野上。据最新调查报告,中国主要生漆产地有陕西省的安康、汉中;湖北省的竹溪、建始、毛坝;四川省的巫溪;贵州省的毕节和重庆市的城口及其北方太行山脉地域的诸省等地。日本主要生漆产地有岩手县、茨城县和新潟县及其兵库县丹波市等地。国土面积紧缺的日本,仅仅于很少的几处地方植种漆树。由此看,中国漆树产地远超日本。日本人撰写的文字中有明确统计,每年95%以上生漆来源于中国。对此,我有亲身经历。1993年,我随东京艺大导师大西长利,携自己硕士毕业作品,参加由十多个国家选拔的优秀作品,于金泽市举办的石川国际漆艺大展。期间,我和三位留学生阮界望、祝重华和王建晓得到高野漆行主人高野信雄的热情招待……他见面就激动的说:“我要感谢你们的周恩来总理 ! 二战后,日中未有邦交正常化的时候,因有他的特批,生漆贸易未断。我家依靠加工生漆、透明漆和彩漆为生。如果没有你们的生漆进口,那我家生意就是无米之炊……我要谢谢你们啊” ! 此话深表他对中国生漆资源的依赖。是啊,生漆把我们两国人民紧密相连。
确实,日本漆树资源不可与我们同日而语。但是,就从割漆的方法,日本却有其科学标准化的一面,值得研究。通常,中国惯以养生割漆法。而日本惯以杀死割漆法。以下我们给予一个比较。所谓中国的养生割漆法,是漆树长到7--10年的成熟期,从树干根部到树干上段。纵向斜线错开递进向上,50公分左右相隔位置,先刮粗皮,再用刀切开一个个一公分宽,10公分长,深至漆树真皮层的V形刀口。然后于V形尖端下方10公分处,插入蚌壳,以盛从V形下角溢出的生漆汁液。如此,数十棵漆树割下来,再回来收取溢满生漆汁液的一个个蚌壳。一年中,从六月初到十月初的四个月内,平均一株漆树产出200克—300克上下的生漆。难怪古人云:“百里千刀一两漆”。虽有夸张,却足以说明滴滴生漆,来之不易。亦可谓,谁晓桶中漆,滴滴皆辛苦。据统计,中国野生和人工种植全球漆树的资源总量世界第一,品种与日本同属最佳。
再看与中国不同的日本杀死割漆法如何。所谓杀死割漆法,也是漆树生长到7-10年的成熟期,从6月初至10月初,将其从树干到树枝和树根,都一刀刀割出漆汁液来,可谓全部提取。通常分为树干部分质量最好的生漆和树枝及树根部分相对较差的生漆。最好的生漆可以提炼出被称为“生正味”的最上等生漆,在日本仅用于表层的上涂。而较差的生漆可以提炼出被称之为“濑し目”的次等生漆,多用于制作底胎、下涂。一棵漆树被杀死后,会优选一些根部,植栽成活为新漆树苗。日本这一割漆法具体而言,刮去树上粗皮后,用象问号一样的镂刀,于树皮上镂开一道1cm左右的沟槽,再换以利刃,从沟槽的中间用力划开真皮层,瞬间乳白色漆汁液溢出。此时,马上用J形挠刀,将溢出的漆汁液顺着沟槽,一次次的刮挠,收集到一个径15cm左右,高30cm上下的木桶内。此法远比中国割漆人辛苦的多,但也可见如此做法减少了漆汁液不必要的流失、浪费……于此,我们可以比较出中日两国的割漆法截然不同。那么,日本人为何要这样绝决彻底而又如此辛苦劳累呢?看来,其中是隐含着优化生漆质量的重要原因。其一,少流失且不浪费;其二,生漆溢出瞬间及时收取,可以保鲜;其三,漆树在生命最旺盛,青春成熟的一年中,将最为活跃的生漆汁液,于很好控制的标准化系统中得以收集。这样就有效保证了精制加工世界上绝好生漆——“生正味”的最佳条件。难怪此漆可以卖的很昂贵,连日本漆艺家也时常抱怨,但也还是要买。
作者注语:
值此,全国、全球防疫的非常时期,诚祝人人健康平安 ! 此文,由故宫博物院古漆器修复专家闵俊嵘君推荐,应《中国书房》杂志主编大生先生之邀撰写。拙文《中日生漆采割和漆工技术及其漆器艺术比较》分三部分,今次先发其一,后续其二、其三。从80年代末至2000年,既整个90年代,吾于东京艺大漆艺科留学多年后,又经教职、漆艺研究所和自由艺术家的创作活动……与日本漆艺学界、漆艺创作者、漆器产地和割漆人及其漆文物修复技术工作者们,多有往来交流……其间,包括日本岩手县和千叶县大西长利先生工房种植漆树采割的田野考察等,自然积累了对于日本漆艺状况的一些数据。归国,效力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漆艺教学,至今从未间断与日本同行的信息互换、学术探讨。对于国中生漆产业探访,特别是湖北利川、巴东和毛坝等全国多地漆树采割的田野考察,亦略有心得……本文,开篇涉及中日割漆的不同之比较,同时斗胆设想、提出东瀛“杀死割漆法”的优处所在。此前,尚未有业内人士提及此问题,恐难免有方向性误判,而入歧途。于此,忐忑不安,诚惶诚恐之下,还望国中诸位方家,指点迷津。如果所判可探究竟,或有专家能够通过试验数据检测,得出科学的证据,吾将诚服敬佩之。致此,不胜感激湖北荆州长江艺术工程职业学院(漆艺专业)、荆州传统工艺工作站公众号,给予推送的平台。对于本属《中国书房》邀约专搞刊发的文章,此次能够得到准允在杂志出版之前(因为疫情导致延期出版),得以网络的先行推介,余深表感谢 !